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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元

我是张百元钞票,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。

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他,我爱他,他死了我就把自己烧掉

我曾经也是崭新的,没有折痕的,那时候多么风光啊!明明是一样的面额,可大家就是会选择我,把我从一堆钱里抽走。

我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个多情而柔弱的贵妇人,穿着拉夫劳伦。她有一个长而宽的钱夹。哪怕是那些皱皱巴巴的流通许久浸淫市场的钱她也要将其展开铺平,认认真真放到钱夹里,绝不产生一个折角。

我被塞到外侧的夹层里,和其他一百元在一起,隔绝开那些并不鲜红的纸币,这让我很舒适,因为我可是一百元啊!在此地我是最大的面额,怎么可以和其他钞票相提并论!在这里,提到钱就是我身上的红啊!

我懒洋洋躺在冷而硬的夹层里,有一天被她抽出来交给她的女儿。

那丑小孩手上甚至黏糊糊的,刚吃完水果!

我身上泛着肉粉的空白处被用铅笔写下了她的名字,转眼就流通到了班主任手上。

这一过程我没什么记忆,那小孩写字的力气太大了,哪怕是现在我身上都有她名字的印儿。

总而言之,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到了收银台里。

天啊,是一个小便利店的收银台!我知道身为钞票的宿命就是不断磨损然后流入越来越低级的场合。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在高级商场里,可是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快!昨天我还在真皮钱包里,隔着口袋和一位多愁善感的贵妇人听爵士乐,今里了!

在收银台里,我至少还会被分类和其他一百元呆在一起,还能说说话。

我们一百元说话的时候,其他钞票不敢插嘴的。有一张一百元之前在故宫呆过,有一张在一个空姐的口袋里呆了足足七年,整整七年脚不沾地;有一张生下来就在这了,哪也没去过;还有一张简直不能称之为钱了,磨损的不像话,简直是被咀嚼后吐出来的一块肉。她说她不停流通,被至少一百个人踹进过口袋。

我祈祷不要让我这么流通。

在便利店里,百元并不常见。少有钞票进来,我们也很难出去。

如果在这里呆着也不错,我们或许该不停满足,这样就能一直得到

那天刚开店,一个男人进来,他攥着一打字零钱,要换一张一百块。

我被抽了出去,不经意和最上面一张二十元对视。真丑,最丑的就是你们二十元了,刚出生就是陈旧的黄色。

这个男人没有钱包,我就这么不停被裤兜里的餐巾纸、香烟、钥匙刮蹭。

他先去买了瓶酒,然后带我回了家——一个甚至没有床的空屋子。

他把我放到烟灰缸旁边,那里叠着厚厚的一打一百块。

他每天就这么躺在钞票、烟灰缸和酒瓶子旁边,看书,看电影,画画。没了。

他基本上不花钱,所以我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换我这么一张大钞票。后来其他一百元说,这男人实在是太轻飘飘的了,什么都嫌累赘,什么都觉得沉重。他一天要洗两次澡,衣服两套换着穿,他觉得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凑在一起丑极了,所以经常无法忍受拿零钱换整。

你多么幸运!这世上还会有比这男人这样看重我们钞票的么!在其他人那我们只是等价物,在这里我们钱才是钱啊!和那些博物馆的艺术品一个地位!

那张有豁口的一百元激动的说。

我也不由得激动起来,画架上未完成的画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。

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很久很久,一直很快乐。

有一天,那男人从外面回来,什么话也没说,门也没关。我们急了,毕竟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,一阵风就能给我们吹散。

那男人上吊了,没关门。风如我们所愿吹进来,我们这些一百块纷扬飘荡,像樱花雨,彼此希望自己能够飘到男人身上。